砖屑里的日与夜

鸡叫头遍时，老张的闹钟还没响。他摸黑穿上堆在床脚的工装，袖口磨出的毛边勾住指甲缝，疼得龇牙咧嘴——这是上个月搬砖时被砖棱划的，结了痂又磨破，反复几次，倒成了嵌在皮肉里的记号。

宿舍外的水龙头总在清晨滴滴答答漏水，他接半盆水抹脸，冰得太阳穴突突跳。灶房飘来馒头的热气，五毛钱一个，就着免费的萝卜干，他能吃三个。"今天要往十八楼运砖，得吃饱。"他含着馒头嘟囔，旁边的小马正把昨天剩的半截火腿肠塞进裤兜，那是给老家儿子留的，说要让娃尝尝城里的味儿。

六点的哨声像根鞭子，抽散了最后一丝困意。老张扛起砖夹子，红砖在晨光里泛着冷硬的光，棱角刮得掌心发红。他脚踩在结着薄霜的跳板上，每一步都踩得咯吱响，砖摞子在肩头晃悠，却始终没掉下来——这手艺是三十年练出来的。太阳爬高时，汗顺着脊梁往下淌，在工装后背洇出深色的地图，他抬手抹把脸，手心的砖灰混着汗，在脸颊画出几道黑印。

午休在楼荫里。饭盒里是土豆炖豆角，偶尔能嚼到块带筋的肉。老张扒着饭，眼睛瞟着刚封顶的大楼，玻璃幕墙上能照见自己的影子，小小的，灰扑扑的。"这楼真亮堂。"他跟小马说，"等你家娃考上大学，说不定能住这儿。"小马嘿嘿笑，露出颗虎牙，眼里的光比玻璃幕墙还亮。

下午的日头像团火，脚手架被晒得烫脚。老张突然眼前发黑，扶着钢管缓了好一会儿，摸出怀里的风油精，往太阳穴上抹了抹，辛辣味呛得他打了个喷嚏。旁边的王师傅递来瓶冰镇汽水，是监理给的，"喝吧，我血糖高。"汽水瓶上的水珠滴在老张手背上，凉得他缩了缩脖子。

收工时天已擦黑。老张把砖夹子挂在墙角，弯腰时膝盖发出"咔"的一声。澡堂的水忽冷忽热，他搓着胳膊上的泥，镜子里的人眼角堆着褶子，鬓角的白头发比砖缝里的草还扎眼。

晚饭是热汤面，多加了两勺醋。老张蹲在宿舍门口，借着路灯看手机——屏幕裂了道缝，是前阵子从架子上滑下来时磕的。视频里孙女举着小红花，奶声奶气喊"爷爷"，他笑着擦了擦眼角，不知是风迷了眼，还是别的什么。

夜渐深，宿舍的呼噜声此起彼伏。老张摸着枕头下的汇款单，上面的数字被体温焐得温热。窗外的月光照在刚砌好的墙上，砖缝里的水泥还没干透，映着点点星光——那是他们用汗水和力气，给城市缀上的细碎光芒。